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一章 弃徒李响 我不会输! 我没有错! 我不相信! 李响向前一抢,双拳捣出,正中两个天山弟子的小腹。那两人长声惨叫,倒飞出去,乒乒乓乓撞倒了好几个在外边包围的人。可李响的背也在这一刹那挨了两剑。剑锋划破肌肤的时候,李响回过力来,向前一滚,背后火辣辣的一疼,血已经浸湿了他的内衣。 李响一咬牙,双手一按,压下面前一人兜面踢来的重腿,整个人被这一脚之力向上带动,顺势站了起来,回肘一击,肘上脆响,撞断了一人的鼻子。 锵的一声金鸣,他已拔剑出鞘。剑光闪动,天山绝技如天河倒泻般溅开。游天隼李响本是天山派这一代弟子中的翘楚,这时势如疯虎般拼命,登时将一干对手尽数逼开。 可他实在太累了!从天山派逃出来这七天,大战小战打了不下五十场。他几乎是在不眠不休地与师父、与天山派、与整个江湖进行着车轮战。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萦绕不去的轰隆声越来越响,周围那些师兄弟的动作好像越来越慢,又好像越来越快。李响用力抹了一下眼睛,眼皮上黏糊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血 忽然有人清啸一声,一条人影带着森森寒气与金色碎雪从人群外跃进。长袖卷处,如鞭如网,猛地将李响长剑夺去。李响猝不及防,身子也给拖动,踉跄之间几乎摔倒。 眼前人影晃动,李响突然间清醒了许多。师父!他大叫一声,上步出拳!这一拳首先打中的是天山寒石老人的鹤袖,柔软的长袖几乎不承受半点力量,只是一圈一圈绕上李响的手腕,一层一层裹住他的拳头、手臂。 如果是别人,那么长袖上绵绵不绝的缠力早就化掉了这拳上的劲力。但李响与众不同!他的拳更快、更猛,在自己的力量被化去之前,已经穿过鹤袖封锁到达寒石老人身前。 砰!寒石老人以袖中掌硬接下自己六弟子的一拳。拳掌相交,地上的李响踉跄后退,空中的寒石老人一个空翻向后飞起。 可是两人中间还有寒石老人的那条袖子。李响退到第四步时,袖子已然绷到极限。他再一退,扑哧一声,那只长袖被从寒石老人的肩上扯了下来。李响右腿猛地向后一撑,借着这一拉之力,稳住了身形。半空中的寒石老人却被拉得失去平衡。半空里的身形猛地一顿,斜着摔了下来,腾的一声落地不稳,不仅右膝跪地,就连被扯去袖子的右手也须得在地上一撑,才不至于扑倒。 寒石老人猛地抬起头来他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长须银发,道骨仙风,撑在地上的赤裸右臂肤色惨白,因为突然暴露,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寒石定定看着李响这个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年轻人、这个刚才对师父挥拳的六弟子,此刻站在他面前七步之外,左手摆着防卫的架势,右手却拖着一条断袖软绵绵垂在腰侧。想来方才对拳分袖,那一顶一拉之力已将这孽徒的右臂关节拉得脱臼了。 寒石老人站起身来,拍拍手上的土,冷笑道:李响,你输了!李响咬着牙,腮边的肌肉生硬地凸出来。也不知是痛,还是恨,使得他的脸几乎变成了棱角分明的方形:师父,我没有输。你这样逼我,我永远不会输! 旁边门人脱下自己的长服,给寒石老人抖肩穿上。这边师徒俩四目相对,寒石老人眯着眼,而李响拧着眉,空气中几乎迸出噼啪的火花。 此处是一座破庙,方才一场打斗击翻了香炉,这时香灰在空气中慢慢沉下,破庙房顶上混着碎雪漏下来的几柱阳光,灰蒙蒙的似乎是实体一般触手可及。大雪山冷冽刺骨的空气将人的火气一点点刮走,寒石老人终于勉强平复心绪,沉声道:李响,跟我回去面壁一年,这件事为师可以既往不咎。 李响的双眼死死盯住师父,头慢慢地从左边摆到右边,又从右边摆到左边。寒石老人很熟悉这姿势,这是李响在非常认真地摇头。 师父,如果要我面壁对不起,我不干!我没有错,我不会回去。 寒石老人腮边肌肉抽动,恨道:你不面壁?你在大庭广众之下侮辱盟主使者,顶撞师伯,反出天山,殴伤同门你不面壁?你没有错? 李响咬牙道:铮剑盟成立七年,于调停江湖纠纷、维护各派利益方面的作用日小,反而成了各门各派争权夺利、相互倾轧的绿林官场。如此堕落,我天山派为什么要与之同流合污? ------------ 第二章 逃婚叶杏 黄河进入甘肃,峡高水盛,摇摇摆摆地如懒龙翻身,将一路高山劈断,奔腾咆哮。时值初夏,骤雨初歇,但见山洪恣肆,泥沙俱下,一条河又宽又疾,浊浪滚滚,吼声隆隆。两岸草木叶绿,一派生机盎然。 距兰州城三百里,有葫芦峪地势平缓,河面宽阔。浊浪至此,微微一歇,已可见有零星的羊皮筏子穿梭两岸。那筏子以羊皮充气,架以木架载人,最是轻巧。黄河中漩涡多,等闲的木船进入扳不过头,十有八九要人仰船翻,唯有借着皮筏之力随波行走,方能通行两岸。 这时两岸几个手段高明的水手冒险下水,存心卖弄,一段花儿黄河上渡过了一辈呀子,浪尖上要花(呀)子哩,唱得天地间一片辽阔,直麻到人心里去。两岸码头等着过河的纷纷哄然叫好。 这渡口因为大雨,已经封了两日,到今早天晴仍兀自水猛,不能渡人。到了这时,已在两岸各积了百多名的渡客,俱望着大水心焦。兰州本是丝绸之路的重镇、茶马互市的中心。因此此处的渡客也多是惯走远路、风尘仆仆的商贾汉子。其中不但有许多服饰特异、容貌绝迥的,更有高鼻深目的异族混杂其中。 六月的天气,上午的阳光正渐渐有了热度,可是给喧腾的河水一吸,燥热中又沁着丝丝凉意。北码头旁的柳树下,人们一边张望,一边说些闲话。出门在外跑生意,哪儿能不和人打交道?可能别人的一句话就让你发达了呢? 眼看水路渐通,忽然间从北边来了几个青衣后生,七手八脚地将十几棵垂柳全都挂上了喜绸。细枝柔缎,红绿辉映,煞是好看。 渡客们兀自新奇,已有河里的艄公唱问道:张小乙!霍大官人家的喜事还是今日么?那叫张小乙的将手拢了个喇叭,答道:是啊!大爷说,喜事不延期,天晴便是好日,午时便操持拜堂,这就让你们都过去呢! 渡客们隐隐觉得不妙。果然,两岸的艄公怪叫几声,齐齐撑筏过来。南码头一时间开了锅,又叫又骂。可是一众艄公只是嘻哈说笑,陆续来北边上了岸。 北码头的渡客慌忙想拦,有艄公道:各位客官,葫芦口霍大官人家的喜事既然赏脸招呼了咱们,谁敢不去呀?你们等一会儿,一两个时辰,咱们自然回来渡大家过河。 有渡客气急败坏,口不择言道:霍大官人?霍大官人是什么东西,凭什么不让咱们过河!那艄公笑道:想在黄河上走,霍大官人的名头你还是要尊重些的。人家坐镇甘肃三百二十家渡口,历时三百多年。家里有钱,江湖上的朋友又多,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祖传的霍家十七路分波叉法更是罕逢敌手。这一代的家主霍源又荣任金龙帮西北分舵舵主。你若想要安安稳稳出甘肃,还是先闭上嘴再说。 那渡客登时闭嘴。他的伙伴怕艄公记仇,连忙岔开话题道:那这喜事,敢情是霍大官人娶亲?那艄公正将皮筏拖上岸,闻言笑道:不是,霍大官人五十多了!这回是他二儿子的大喜。 他已将皮筏子捆好,跳上码头正要走,突然想到一事,回身道:霍家向来大方,这回的喜事一定会大派酒肉,你们反正是过不了河,何不过去凑个热闹,添点喜气?我可听说,这新娘子大不一般,霍二公子少年风流,选的这姑娘据说乃是江湖中颇有名气的侠女。传说为得这意中人芳心,二公子竟离家别亲,追随她江湖五载。有人开玩笑说,霍二少七擒七纵的手段都用上了,这才降住这匹胭脂马,得以回来拜堂,委身下嫁。 这艄公口才太好,诱之以酒肉在先,动之以美色在后,一众渡客中,登时有一小半为之心动,跟着他便走,只留下一些实在急着渡河的人,在码头上徘徊不去。 且说这一行人随着那艄公往北走,一路上坡,行到三四里的样子,前边赫然有一座大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正是霍府到了。走近看时,但见门庭若市、人声鼎沸。绿林豪客、官家代表络绎不绝地迎来送往,人人都是逢人拱手,遇友称兄,脸上喜笑颜开。 霍家一片喜气洋洋,便是这些不相干的渡客也不禁艳羡不已。那艄公与人搭伴意思了一份喜礼,可实在不够格进院,便又与渡客们站在一处看热闹。未几,果然霍家有家丁抬了方肉烧酒喜糖出来,竟就在门口派起喜酒来! 此地民风淳朴剽悍,更兼霍家财大气粗,因此酒肉都做得十足。凡来道一声喜的,不管老少贫贱,一律发酒一小坛,方肉半斤,喜糖满把。这般豪迈,登时引来如云的祝福,渡客们都是走南闯北有见识会说话的,这时自然如同嘴上抹了蜜糖,一迭声地道喜。 ------------ 第三章 醉里舒秀才(上) 原来那乞丐正是李响!他当日反出师门,为师父寒石老人所伤,雪山破庙中恍惚幸得一紫靴人所救,后来又为猎户捡到家中将养。李响手脚筋断,虽然接得及时,却也两三个月动弹不得。在猎户家中躺了许久,意气沉沉。想到那紫靴人的身份,再三再四地打听,周围人家却并无人见过。 山中猎户虽然远避官家剥削,可是日子终究也不宽绰。李响在人家家里呆了小半年,再不愿给他们添麻烦,等到勉强能动,便寻机留书致谢,押下身上玉佩,言明大恩日后必报,逃出了天山。 他手脚伤重,身上又没什么银钱,这一路从回疆走过,终于穷困潦倒。虽然牧民豪爽好客,只要遇见便多能管他饭食,可终究消磨志气。待到后来进了青海,终于因他瘸腿伤手、衣衫褴褛,有人便不再将他当作客人请酒请肉,而是顺手施舍。李响初时愤怒异常,但后来想一想,苦笑一声,倒也无话可说了。 别人当他是乞丐,他便给什么拿什么,并不以为耻。如此一路向东,在风中穿过茫茫草原,雪里跋涉漠漠戈壁,也不知前路如何,几番寒暑交征,饥渴困顿,病奄欲死却也不愿停下脚步,便只觉得离开天山,越远越好。 后来在巴颜喀拉山下见得鄂陵湖和扎陵湖,二湖在湛蓝的天空下呈现出蓝宝石一般的光彩,异常绚丽,不由心折徘徊许久。又见一条大河由此导出,其静如凝,其清如泠。李响一时之间神魂颠倒,竟难以自拔,便索性顺流而下,逐水而走,沿途水草丰美,多有牧民救助,旷野无人时也大可捕鱼猎兽,倒过上一段好日子。他每日启程,便朝河里丢一块木头树枝,眼见它载浮载沉,便一路追随着走下去,直到那木头渐渐消失在远方,才停下来喘一口气。 当日他一时气勇,怒骂铮剑盟盟主使者;后为师父责骂,又逼出了他的犟劲;后反出师门,遭遇追杀,不及细想便本能地豪气万丈,才能越战越强。可是破庙一战,一败涂地之余,更被师父挑断手脚,困顿在猎户家中卧床养伤,疼痛加上惭愧,夹杂着后怕与悔恨,早已消弭了他的锐气,兼之长近两年的白吃白喝,虽然他嘴上还强撑着不认输,但实际已在自暴自弃了。 这一走,便又是一年多。一年里,那河水冻了又化,两岸草木枯了又荣。李响头发胡子都长长了,蓬头垢面,状如野人。那一身白衣早已破破烂烂没了颜色,身上的伤也已痊愈,只是将养得不好,落下了病根,每到下雨受风、气候变化时,手脚筋腱都钝钝的疼痛。 就见那河流渐渐宽阔,水大声喧。到了后来又日渐混浊,再没了当日的文静剔透,反而暴躁邋遢,迥然其貌。李响隐约觉得不对,有次见人时终于开口相问,这才知道,原来这大河,便是黄河。 李响生长于天山,可是黄河之名他也是知道的。幼时读书,虽然成绩不佳,李白的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他还是极熟的。想不到自己竟然懵懵懂懂地跟着黄河走了这么久,几分喜悦之外,更多的却是苦涩。他亲眼见到黄河的变化,那黄河竟如他自己一般,从初时的天山冰雪一路坎坷奔波,终于沦落为今日的滔滔浊流。黄河尚且如此,凡人又能如何? 这一日,他路过兰州,适逢其会,于渡口撞见霍家的喜事,原本只想是坐在树下休息,借机讨些酒肉吃喝,哪知竟卷进这么一场是非,催生出如此一番风波。这场逃婚记别人当是笑话,可他却瞧得怦然心动。 他本就是个癫狂躁厉、任意妄为的性子,虽然如今消沉颓唐,但骨子里终究郁怒。那女子叶杏的行事自私冲动,反而正对他的胃口。眼见得她大乖常理,踢翻昆叔,轻取霍大,将新郎逼得动情晓理,终于如愿离去,不由得击节叫好。 他手脚虽伤,眼力还在。待到霍家兄弟终于让步,叶杏飞身离去时,旁人功夫不到,霍家兄弟不能再说话,竟都没有人出声宽慰其实彼时叶杏借着衣袖飞舞,已哭得梨花带雨 那一瞬间,李响的心突然一痛。三年多来,他颓丧茫然,什么也不愿去想,什么也不愿去做,只觉天地虽大,自己却孤零零好不凄凉。可是这时当他看到这个明明很坚强,却分明很柔弱的女子时,他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喊:去帮她一把! 去帮她一把。当这个女子为了一个旁人当成是笑话的理由,而放弃了近在眼前的、寻常人的幸福时;当这个女子宁愿默默流泪,也不愿改变自己不可理喻的决定时,李响突然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三年前、那个不管不顾、恣意妄为、亡命天涯、穷途末路的李响。在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孤单的,他当初的决定也并没有错! ------------ 第四章 醉里舒秀才(中) 舒秀才战战兢兢地睁开眼来,只见身前一人蓬头垢面,面如金纸,竟是方才酒楼上的乞丐。微风过处,那乞丐手脚上乱缠的难辨颜色的布条簌簌抖动着。 那乞丐烦躁道:麻烦!他右手仍扳着舒秀才的肩,左手却将垂下来的布条胡乱绕回腕上。原来方才舒秀才所见那灰影身后的残痕,却是这些布条了。 那乞丐一把抓住舒秀才,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当官的!你的朋友要打人杀人,你当没瞧见么?舒秀才慌得把脸别开,不敢看他。那乞丐恨道:我有功夫倒还没事。若是不会功夫,今日不怕死在他们手中?兰州城中,这便是你为官的王法么? 舒秀才理亏,又有些害怕,脸色瞬息万变,道:我我我却哪里能说出一句话来?身子更是发软,不知不觉已不是那人扳住他的肩头,而是那人将他提在手中了。 那乞丐咬牙道:你怎样?你为什么要当官?你结交恶霸流氓,坐视歹人行凶,一见有事唯恐逃之不及你为什么做官?你读的圣贤书哪儿去了?你现在的作为和盗贼何异?与畜生何异?他越说越气,提着舒秀才又摇又晃,猛地一推,将秀才推倒在地,冷笑道,唯唯诺诺、猥猥琐琐,人家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没个主见只看人脸色行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过来飞足欲踢,后边那青衫女子将他拉住了。 舒秀才脸羞得通红,在地上滚了一身的灰土,帽子也掉了,他慌慌张张地捡起来扣在头上,连滚带爬地逃了。 这边厢叶杏冷笑道:响当当,你不是要劝他造反,怎么只顾骂他?莫不是你已经对他死心了?却也难怪,这人已给圣贤书、处世经、官场故事打磨平整,你怕是无处下嘴了。 李响却目送舒秀才狼狈万状的背影,忽然微笑道:不然,我正是因为他还有希望,我才这样骂他。他回过头来,眼望叶杏,道:他还没有变成一个废物,你知道,当我骂他的时候,他难过了! 叶杏一愣,道:哪又怎样? 李响微笑道:还知道心里疼,说明这个人还没死呢。 那方才被从楼上踢下来周七挣扎着撑起身,道:你们你们快死却被叶杏看也不看,反身一脚踢得平地旋转。 这时候的酒楼下,人们远远围着一个圈子,酒楼二层垮掉的栏杆晃晃悠悠提心吊胆地歪挂着,门窗破洞里有相互搀着的打手探头探脑地观望。街心上木屑纸屑杯碗狼藉,一条大汉浑身脚印地趴着,一个青衣女子与一个灰衣乞丐却兀自叉腰微笑。 喂,响当当,接下来干点儿什么? 找个地方住吧。你该洗澡洗澡,该修面修面,野人似的。 男人嘛,粗犷 两个人嘻嘻哈哈扬长而去,打过该打的架,骂过该骂的人 他们很开心,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舒秀才一口气跑出半条街,便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恰好旁边一条小巷,一头撞了进去,靠着墙一点一点地溜坐于地,只觉得一颗心就要跳出喉咙来。 方才那乞丐的折辱,这时回想起来,兀自觉得耳朵滚烫,气愤难平。 那人算个什么东西?说周七是恶霸流氓?他们不也是在当街斗殴?能把恶霸流氓打得满地找牙的,除了更狠的恶霸流氓还能是什么人?还说什么圣贤书?满口的污言秽语,只怕他读都没有读过!说什么百无一用?殊不闻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么? 舒秀才越想越恼,气愤愤地掸掉身上的尘土,整理衣冠,从小巷出来,往衙门走去。 他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人说三十而立,他如今身为兰州知府刘大人座下师爷,也算颇有所成。十年前他科举未果,便在家中办学授课,不久经人引见,进衙门做些文书公事。七年来谨小慎微,从未出错,两年前得刘大人青眼,成为亲信幕僚。虽然手中没有实权,可实则已成城内一号人物。这一路走来,颇有相识之人不时与他招呼,舒秀才不时拱手还礼,高声招呼朗声笑,在衙门里做事久了,这些表面文章早已习惯。 未几来到府衙,与值班的衙役打过招呼,来到刘大人书房,帮他处理些上下的文书。才一坐下,未呕尽的酒劲上涌,在腹中尽数化作了瞌睡,只困得他头沉如铁,太阳穴嘣嘣直跳。可是公务繁忙,唯有捏一捏眉心,泡一壶浓茶,强打精神继续下去。 将将看了一个时辰,将今日的大小文书打理完毕。才要歇歇,忽然刘大人急匆匆地赶来。舒秀才小吃一惊,今日大人的午睡怎的醒得早了? ------------ 第五章 醉里舒秀才(下) 茫茫暮色,夕阳余威仍闷闷地笼罩天地。树梢枝叶动也不动,舒秀才也不动,对面的两人也不动。可是舒秀才几乎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两人面上的不屑与鄙视。 良久,那乞丐道:既然终是要收何必假惺惺地说什么我不该收,你不该给的屁话? 舒秀才咬紧牙关,将银子慢慢放入袖中,道:你不会懂的。 乞丐怪笑道:是啊,不懂!贪官各有苦衷,百姓尽都懵懂。 舒秀才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今日受这什么都不懂的恶汉之气已足够多了,愤懑终于脱口而出道:我已收了一人的银子,如果我不收他的,刘大人已拿了另一人的银子,那这个人的官司不用打就输了。我现在收他的银子,不是想要徇私枉法,我是想给他们一个公平对证的机会! 那乞丐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公平对证!原来,公平是要经过两次不公平才能得到的么?舒秀才怒道:官场之事,便是如此! 乞丐喝道:那你从一开始连第一个人的银子也不要不就好了? 舒秀才大笑道:我不收可以,可是那银子不是给我一个人的。我挡人财路,整个衙门都会不满,我的日子怎么过?况且,我不收自有人收。而若是他们不行贿,明日开堂刘大人就直接给他们个双输,让赢的脱掉一层皮,输的丢下半条命。反而我在这受贿,起码可以让二人当堂对簿,保得赢家利益,输家性命!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凭什么来教训我! 他这一番话说出,却让那乞丐一愣。那女子定定地看着他,眼中似有泪光闪动。舒秀才一口气说出这许多,只觉得多日来的委屈涌上喉头,嗓子哽咽,再说不出话来,眼眶也是又潮又热,知道这里再不能多停,推开二人便走。 走了十几步,突然背后那乞丐叫道:喂!你既然在衙门干得不开心,干吗还在里边耗着? 舒秀才勉强平定心绪,应道:不耗着又能怎样? 那乞丐道:走啊!离开那儿呀!人生在世忽忽不过两万余日,若是每日里苦撑苦挨,强颜欢笑,活得有什么意思?男子汉大丈夫,虽不能名垂青史,起码也该活得洒脱自在!走了吧!别处另有一番天地! 舒秀才一愣,哈哈哈冷笑不止,自顾去了。 忽然那乞丐放声而唱,道: 江湖好!长天任鸟飞,阔水凭鱼跃。临风快意,江山如此多娇! 江湖好!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波澜平地起,自古英雄正年少! 江湖好!恩仇快意,天理昭昭!纵千万人弃我、鄙我、笑我,我有宝刀。此去千里人心,只手公道! 这歌子言辞粗浅,可是其中自有豪迈意味。舒秀才回过头去,只见如铅暮色里,两条人影远远地模糊着。其中一个拄一支长拐,另一个长裙窈窕。二人虽然渺小,但是站得稳,立得定,微风轻起,拂动绷带裙角,二人便如御风飞舞一般,自有一番傲人风采。 舒秀才回过头来,眼中热辣辣的,泪水已滑颊而下。背后仿佛有芒刺扎来,他再也忍受不住,撒腿而跑,越跑越快。这般奔跑,这样的天色,眼前的路便已然难辨。然而舒秀才却只顾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奔跑带起的疾风吹干了他的泪水,脚下的颠簸也让他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 在这样的夜里,太阳已经落下,月亮还未升起,舒秀才疯狂地向黑暗深处跑去,想要逃离那两个噩梦一般的男女,逃离自己不想要再想起的一切。 珍馐楼乃是兰州城最大的酒楼,六层的楼子,雕梁画栋,一层二层招待酒席吃喝,三层四层便是赌坊,五楼专为雅阁招待贵客,六层却是关黑虎自己居住,养了两个姘头。这楼子因背后有关黑虎撑腰,又有吃有赌,因此买卖极其兴隆。舒秀才赶到时,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过了片刻,刘大人赶到。有人接出来说道,关黑虎已在五楼雅阁相候。 这关黑虎身高九尺开外,生得虎背熊腰,两道扫帚眉,一双牛眼,喜着黑衣,据传一身硬气功端的了得,没被姘头淘空了身子倒也难得。他接了二人落座,座中还有两个本城富商,一者姓张,一者姓王,另有日间去过衙门的金算盘花五在旁陪座。 刘大人与舒秀才进来寒暄两句,刘大人道:关兄,好好的这般破费咱们不是要商量对付那殴伤周兄弟的男女恶人么?他心中实在对看那两个富商出现在此有些奇怪。舒秀才心中怦怦一跳,偷眼去看关黑虎。却见关黑虎哈哈大笑,道:这等小事,还值得什么商量?手下已在查了,不出两日,管教那两人恨爹娘生他们出来。咱们今日相聚于此,却是要商量些买卖。舒秀才松了口气,暗暗为那两人捏起一把汗。 ------------ 第六章 余生董天命 李响、叶杏、舒展三人逃出兰州,甩去了追兵,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舒展只求离开家乡,投奔江湖,其余具体去哪里,却从未想过。叶杏于前途茫然无计,只是追随李响来凑反骨七杀。三人中,唯有李响本欲继续沿着黄河走下去,不料黄河虽一路向东,但在兰州拐了好急的一个弯子,向北而去。三人逃得猛了,错过去又不愿走回头路,一时间,天地虽大却不知路在何方,便抓了个阄继续踏上东去之路。 三人都是放浪形骸、懒散疲沓的人物,这时行路又没有个目标,一路上且行且歇,游山玩水,不几日抢来的两匹马也卖掉了,饥一顿、饱一顿地乱混,忽忽间走了三月有余,暑气渐去,秋意渐浓,已来到陕西境内。 陕西地域辽阔,南北狭长,三秦大地民风淳朴刚勇,西岳聚王者之气,始皇帝因之坐拥天下。三人一路走来,见过了黄土窑洞、米脂婆姨、至险华山,听过了信天游、大秦腔、凤阳花鼓,吃过了羊肉泡、石子饼、腰带面,不由得意洋洋,乐不思乡。 三个月的时间里,李响伤势已好,手足恢复了劲道,与叶杏多作切磋,将与关黑虎拼斗时领悟的一套指法功夫细细揣摩完善。他天山的功夫扔了三年,此刻使起招来似是而非,可是在兰州城里几番恶斗,却是越来越强。叶杏初时还以为他吹牛,可是看到后来,李响的动手越来越凌厉险峻,越来越少了天山派飘逸出尘的痕迹,不由也是啧啧称奇。 原来李响三年沉淀,虽不动手,但却于自己的性格处世做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反思内省,竟在不知不觉间由武入道,隐隐然初窥无招胜有招的境界。只是他功力实在太浅,这才不能战胜关黑虎。 他们也把反骨七杀之事给舒展说了。舒展既然离家出走,那自是唯恐天下不乱,充满了兴趣。他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李响、叶杏便教了他一套简单实用的形意刀法,又找了几场大架来让他打,几番磨炼,已是一刀在手,等闲几个壮汉进身不得的江湖汉子了。 这一日日高风凉。三人在路上走得兴起,谈天唱歌好不快活。黄土地上地势平展,一条笔直官道,两边秋树萧萧。金风起处,巴掌大的落叶一片片地砸下来。叶杏卖弄身法,在落叶缝隙中东一钻西一闪,只如舞蹈一般,裙裾飞处,飘飘欲仙,竟是片叶不沾身。舒展正练二人教他的暗器手法,拼命来捉落叶,已能在一瞬间拿住九片,只是手忙脚乱不甚好看。李响呵呵而笑,一手拄拐,大步向行。 叶杏停下身法,微有些气喘,面上泛红,笑道:还拄着根棍干吗?你又不瘸了。李响举起拐棍,掂一掂道:我这两次受伤,稀里糊涂地拄了小四年的拐,你要是不让我拄了,我这手里轻飘飘的,却不知怎么好了。算啦,以后就练杖法棍法好了。 舒展手中满满地抓了两把落叶,喘道:十一片!厉害吧!叶杏笑道:不坏不坏,只是树叶都给你抓得皱了,以后试试只捏叶柄来接。再能拿十一片,等闲的暗器你就不用怕了。 舒展把手中树叶一抛,落叶缤纷,瞅准一片叶子,去捏叶柄,怎料那叶子旋转,轻轻一歪,便逃出了他的指尖。舒展哇哇大叫,继续苦练去了。他离开官场日久,天性渐渐释放,再不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师爷,大叫大闹全没了斯文人的意思。 正说笑间,三人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他们由西往东行,却见从北向南走来一队人马。那队人当先两匹马开路,马上坐着二人,年纪都在二十往上,不到三十。他俩都是黄焦焦的一张脸,长眉金睛,面目上瞧来依稀有几分相似,当是兄弟。这时见路边李响三人,其中较小的一个把手中杏黄旗一摆:起声!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在他们身后忽有一声吼叫如平地炸雷般响起:皇恩浩荡!天命难违! 那声音来得突然,又端的响亮,李响一行给吓了一跳,注目看时,这队人正从身边经过。那两骑开队的马后,正有一人一步步走来。 只见那人,泱泱身高在九尺开外,生得豹头环眼、虎背熊腰,一头乱发在脑后随便一扎,颔下一部连鬓络腮胡。腰间一条难辨颜色的长裤,足蹬一双开口掉底、以牛筋乱绑的快靴。赤裸的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汗水蜿蜒。在他的双肩上各有三条铁链,在身前又有五条铁链穿腋横穿,十一条铁链纵横交错,便如一件铁坎肩,搭在这大汉的身上。 在大汉身后,六条铁链向后笔直伸出,铁链的尽头,一条磨盘粗细、一丈多长的铁磙子刮起层层坚土,被大汉拖动前行。那大汉每走一步,都是青筋暴起,汗洒尘埃,一声呼喝响彻云天! ------------ 第七章 唐门唐璜 且说李响四人救人不成,反要被欲救之人从旁搭救才能侥幸脱身,心中郁闷无以言表。这时他们一路逃跑,不由得便将一口怨气全撒在双腿上。 四人之中,叶杏轻身功夫本就最好,李响则胜在内家心法气息绵绵,那常自在虽不辨门派,但奔跑之时竟是大步如飞,丝毫不慢。三人先时还只是撒气,不知不觉间忽觉对方竟能跟得上自己,便起了好胜之心,一个个腿下加紧,有心卖弄。剩下一个舒展,先前时还被甩在后边。大叫了几声,那几人却只顾着斗气,不由也犯了拧,打马加鞭,居然冲在了最前边。 城门方开,四人一马飙风般冲进城外原野。 如此夜奔,渐渐的四人戾气渐去,胜负之心也平,疾走的风味却一点点开始洋溢。只见漫天星斗,半钩明月,路旁两侧高山青黑如小憩的巨兽,一条灰白山路如白练蜿蜒。夜风穿过四人的衣衫,将秋暑之气轻轻带去,脚步声、马蹄声凑成一个个急促紧凑的鼓点,嘚嘚嘚嘚将无穷无尽的精力注入四人体内。坚硬的山路将他们高高弹起,耳边的空气被扯成一道道悠长的风啸,脚下的风渐渐凝形,如流淌的河水。 四人噼里啪啦地踩水而去,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们的眉眼,四人纵声而笑,一起一落间便如跑过了千山万水。身后似有追兵,可是追上了又如何,追不上又如何?这般御风而行的好处,能享受时,便要尽情享受。 远处的天边渐渐露出些鱼肚白,山路两侧的树木次第现形,四人身上汗气蒸腾,跑了个兴高采烈。突然间,前边山坡上金光闪处,一轮红日跳将出来。四人止步勒马,只见阳光漫洒,倏忽间如万箭穿身,将各人照了个剔透。回头看时,只见彼此红面金身,奔走时的热气翻上来,大汗腾腾而下,虽然口干舌燥,却是神清气爽,胸臆之中豪情万丈。 李响驼背垂首,一口一口地喘,最后索性两腿一摊,翻倒在地,四仰八叉地扯开衣襟。叶杏有气无力地来踢他,李响挨了两脚,上气不接下气地傻笑。叶杏踢得两脚,腿一软,跪倒在地,顺势也坐了下来。那常自在挣扎着在路边坐下,将毛裘下摆翻上来抖动扇风。 四人中只有舒展骑马还有余力,这时在马上笑道:再跑啊,一个个跑得跟狼追似的叶杏两手撑地,喘息道:不行了不行了 李响躺在地上呼呼看天,忽然间想起常自在,回过头来对他道:这位兄弟的功夫好怪,不少师父教过呀!常自在微笑道:什么都学,什么都没学好。李响三人大感兴趣,连声追问。 常自在笑道:我来自关外草原,出身稍稍有点儿古怪:不知父母,是狼群将我带大的。舒展正在倒气,闻声几乎呛到:这这才算有点儿古怪么? 常自在微微一笑,露出两枚尖尖的犬齿,道:后来大概是四五岁时,我第一个老师狼牙神马常飞与我的狼群遭遇,将我抢了出来,起名叫常回。大概是说想让我回归人群的意思。那时我吃生肉,喝鲜血,不会说话,不懂事,连自己到底多大都不知道。从此他便教我读书写字,练武强身。 叶杏道:啊!狼牙神马!据说他靠胯下骏马、掌中狼牙棒,纵横关外。虽是汉人,但是豪爽慷慨,深受牧民爱戴。你方才的狼牙棒就是他教的了! 常自在点头道:不错!我与他生活了五年,但是大概在我十来岁的时候,他有个朋友来拜访他。两人是多年的至交,喝醉了酒就切磋武艺。我一直以为常老师是整个草原、整个天下最厉害的人,但是那次切磋,他们动手五次,常老师都输了。而他那位朋友使的不是狼牙棒,而是一块长长的薄铁,一边很厚,一边磨得很锐舒展一呆,听得耳熟,道:刀? 常自在反手在毛裘下拔出破冰刀,微笑道:不错,正是刀。那个人,也就是长白山破冰屠龙刀法的创始杜骅。当时我看见他的刀、他的刀法,简直被吓傻了,然后,我就被刀那种不同于狼牙棒的锋利迷住了。所以我就不要常老师了,非得跟着杜骅走不可。开始时,两个老师还不同意,并且暴跳如雷,但是后来常老师却同意了,只骂了我两句养不熟的狼崽子,便拜托杜老师,全力授我刀法。李响赞道:常飞!好汉子! 常自在笑道:不错,等到我后来长大,才知道自己当初的要求多么过分。后来我专程向常老师赔罪,常老师却说,当时我天真烂漫,所提的要求完全出于对强者的欣赏,并无不妥。总之,后来我就和杜老师学了两年刀法。学到第三年上,漠河寄情叟来访,我又被他的春水剑吸引住了,于是又抛弃了杜老师,去求寄情叟。叶杏苦笑道:你这人!倒是任人唯贤呢 ------------ 第八章 平天王(上) 唐门一场赌斗,常自在、唐璜所受之伤都算得上极重。李响、叶杏、舒展,好容易拦马车,将两人送到邻近的市镇找着了医生救治。那医生忙了个满头大汗,两人却兀自奄奄一息,不仅如此,便连单臂受伤的李响半边身子也麻了。 好容易到了晚上,唐璜悠悠醒来,挣扎着开出药方。原来唐门暗器除了皮肉伤外,对人经脉更有折损,那玄妙处又怎是一个普通医生瞧得出来的? 有了唐门药方再来对症下药,三人的情况这才好转。到了第四天,常自在、唐璜两人呕血盈杯,先后醒来。再过七日,勉强可以下地,可是仍虚得一动一身汗。好不容易过了一个月,两人这才恢复如初。 这时再想回头去找董天命。那一队人马却早已不见了踪影。李响酝酿已久,这时正式相邀二人与他们同去,凑那七杀之数。二人中唐璜本来就是因此造反,自然欣然同意。常自在却独来独往惯了,说自己此次东来有大事要办,不愿随他们耽误了行程。问他大事是什么,常自在忸怩甚久。原来是他在关外呆得太久,想要到东边去看海。居然便与众人向东的行程不谋而合,终于同意结伴而行,但说好了将来好聚好散。 于是一行人便继续一路向东。这时天气已近初冬,一路行来,北国山河一片凋敝。好在众人都是不拘一格的人,虽不能见青山绿水的明媚,但西风狂沙也另有一番风味。 常自在无事,李响等人说是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创造一个新世界,可实际上根本不知道如何着手。初时还商量过几回,后来渐渐灰心,也就不提了。说到底,其实都算得上胸无大志。这五人凑到一起,一路行来,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高兴了便疯跑一天,连夜赶出几天的路来,不高兴了便在某山某水某镇某店一停,吃饱了睡,睡醒了乱转,转累了又去吃喝。偶尔囊中羞涩,飞檐走壁偷大户也是有的,脱光膀子扛大个也是有的,甚至借个琵琶让叶杏去卖唱都是有的。 疯疯癫癫、嘻嘻哈哈、潇潇洒洒、哎呀妈妈 天气渐冷,大家陆续置办了棉袍,一夜北风吹过,彤天漫降琼瑶。红云升处,千里江山一色,大路朝天,依稀爬动着五个黑点。 李响一行已走进河南境内,赶上这劳什子大雪,又是欢喜又是叫苦。这时走在路上,舒展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地当先大步开走;叶杏与李响团了雪球互丢;常自在豪气大发,就着雪喝了一肚子的烈酒,这时酒劲上来,走了个东倒西歪,跟头趔趄;只有唐璜抄手袖中,一步一步,稳稳地压住阵脚。 中间李响给叶杏团泥的一记雪球误伤,打得满头满脸淌黑水,苦笑道:唐妈!今晚又得辛苦你了!唐璜笑道:你们几个便不能长大些吗? 几人相处已近三月,彼此的脾气也算摸得熟了。 五人之中,李响与叶杏稀奇古怪地成了冤家,每天里难得说几句话;舒展本是个书虫,虽然来到江湖,可是酸腐之气犹存,每每见着奇闻轶事,总要感叹感叹、吟咏吟咏;常自在来自关外,话少,能吃爱睡,是个疲沓汉子;与他相比,唐璜却细腻得吓人,常常也不说话,袖了手在一旁闲看,然后突然间拉住某人的衣服道:来,脏了,我给你洗洗。不仅把自己的白衣打理得一尘不染,更将其他人管教得衣着光鲜。初时大家被他关怀得毛骨悚然,后来惯了,却任由他摆弄。叶杏被他一比,羞愤欲死,从此知耻后勇,任何人的衣衫稍有污垢,便强行剥下亲手交给唐璜。一来二去,唐璜已得了个外号,叫唐妈。 眼看天色渐晚,再不找个地方过夜便要露宿雪野。舒展和唐璜早已翘首乱望,正找着,忽然间雪地中雪包坟起,募地炸开,跳出一众披了白氅的汉子。 五人吃了一惊,那些白氅汉子却已挥刀冲至。他们一路追踪,算好了李响一行的去路,早早在此卧雪爬冰地埋伏,所谋深沉,正是想要一举夺了他们的性命。这时现身,只见碎雪万块,刀光千条,雪白与雪亮交相辉映,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向五人兜去。 李响虽惊,反应却快,疾步上前一把拖住舒展的后衣领向后一扯,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拉远扑面而来的刀锋,左脚去踢那刺客。刺客变招也快,一刀砍空,人随之扑下,单手一撑,单刀横卷。李响大叫一声,翻身滚倒,一路滚回后边,起身看时,胫上鲜血淋漓,已挨了一刀。 与此同时,他的背后稍稍一撞,回眼去望时,正是叶杏、唐璜、常自在伤退至此,动手不过一瞬间,五人除了舒展外尽皆负伤,虽都不重,但也足以可见这批刺客的身手不凡。 ------------ 第九章 平天王(中) 李响展开了眉毛,冷笑道:真好,膝前儿女,榻上佳婿。天伦之乐呀!你就没梦见我们? 叶杏笑了一下,道:我梦到你了 哦? 你杀了他们。叶杏清清楚楚地说道,每个字都想外边屋檐上的冰溜子那么尖,那么冷,突然间,你出现了。你你烧了霍家的房子,杀了我的一个孩子又一个孩子还有霍二。 李响僵硬的从椅子上坐起来,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想了想,笑道,没事了,没事了,中箭身体虚弱胡思乱想罢了! 叶杏合上眼,道:不那不是梦只不过,毁掉那样的生活的,其实不是你,而是我罢了犹豫一会,睁开眼睛,直视李响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李响身子一震,他虽然无耻,但对于男女之事却终究有些腼腆,虽然赖在这里两天了,举止中多有逾礼之处,可其实却从未向叶杏表白。这时候叶杏突然将这一层窗户纸捅破,不由他不慌张。结巴道:大大概大概是兰州吧 叶杏喃喃道:兰州 李响微笑道:还记得那天晚上你不让我再蛊惑舒展么?我突然觉得你这个人很好微微一顿,仿佛又想起那夜灯影下叶杏的贤惠模样,很好后来你被关黑虎抓住,我自责得厉害,再把你救出来的时候,我就我的心就离不开你了。 叶杏又闭上眼,虚弱一笑,道:谢谢你。 她此言一出,李响心知两人缘分已尽,一颗心如堕冰窖。道:不客气。 叶杏闭目道:你发现了么?我们两个多像。一样的反复无常,一样的恣意妄为。可是在咱们心底,却也都渴望着,能找到一个稳定的寄托。所以你会在我贤惠的时候喜欢我而我,也注定只能喜欢霍二那样的老实孩子说到底,我们都还是普通人 李响微笑听着,两行泪却无声滑下,湿了手背。道:好像有那么点意思 叶杏道:其实,我一直都有点怕你有点恨你你的躁戾张扬,时时刻刻让我看到自己,可是我有的时候真的很讨厌自己不管不顾的性格你无疑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可是你却没有让我觉得,可以安心向你托付终生的时候咱们两个不可能的 李响以手掩面,将泪痕拭去,却有更多的泪水汹涌而出,道:对不起! 叶杏道:对不起 两个人一时都无话。外边的西北风呼呼咆哮,有风从窗缝里挤进来,将油灯灯影撩拨得忽高忽低。脚步声响,舒展在外边叫:李响!叶姑娘!我进来了啊! 李响猛地抬头,喝道:别进来! 房门刚推开一条缝,又发出好大一声响,慌慌张张的撞上了。李响站起身来,深深的吸一口气,勉强压住哽咽,道: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叶杏道:你 李响道:我很好,你放心。拉门出去。 门外寒风扑面,仿佛有千百根钢针扎进他炽热的眼里。李响眯起眼,往自己房中走去。 旁边阴影里跳出舒展,一把抱住他道:可抓住你了,老老实实地说,屋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不让我进去?难道好啊,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七妹还伤着呢,你就李响轻轻捏住他两腮,将他的笑话堵住,道:我们完了。你敢再胡说八道,坏了她的名声,别怪我翻脸。 舒展被他阴冷的语气吓得打了个寒颤,道:这这么快见李响头也不回的走,慌得跟什么似的,过去拉住他道,你不会就这么着扔下我们逃了吧?男子汉大丈夫这么点儿事都想不开?这不像你呀!天涯何处无芳草 李响站下身来,垂首道:我为什么要走?即使不成夫妻,终究也是朋友。何况我仍喜欢她。 舒展吃了一惊:你还喜欢她? 李响抬起头来东张西望,道:好像更喜欢了管他呢,她不喜欢我是她的事,我仍喜欢她是我的事大不了以后不让她知道便了。 舒展给他绕口令一般的说辞搞傻,眼见他消失在自己屋中,回过头来看看叶杏房间,不觉热泪盈眶道:这是多么失败的一段恋情,又是多么、多么珍贵的一段感情。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到了第三日,官军不敢再对阵,而推出破城车攻城槌,云梯石网,开始攻寨。奈何平天寨据守要塞,端的称得上固若金汤。更何况初得七杀鼓励,士气正旺。官兵拼死杀来时,寨墙上灰瓶炮火滚木礌石齐下,将官军打得狼狈不堪。强攻了近两个时辰,终于无功而返,只留下数百具尸体。 ------------ 第十章 平天王(下) 官兵得将官获胜鼓励,攻得格外悍不畏死。寨墙下一场激战,直持续了两三个时辰,方告一段落。此一役,平天寨伤亡士卒五百余人,耗费羽箭近万枝,更折损大将常自在。一日之间强弱易势,胜负颠倒,平天寨中一片愁云惨雾。 七杀甫成,便遭此大败,人人都是气急败坏。夜里吃饭时,舒展大发脾气,责备李响不该擅自出战,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厉害,没和他们动过手么?一个人去逞的什么英雄?若不是你贸然出战,常自在他们怎么会出战?他们不出战,怎么会给他们机会抓了常自在? 他近日来春风得意,运筹帷幄间一切大局尽在掌握,可是突然之间,大蚀血本,不由得气急败坏,口没遮拦起来。 李响正自窝火,听他这般说话登时发作,道:你现在来怪我?我不出战,他们便不出战么?你让那五个家伙指着鼻子骂,你能忍多久?何况我为什么不出战?重耀在下边呢,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一定要救他! 两人脸红脖子粗,斗鸡一般互相瞪视。甄猛、怀恨,连忙将两人分开。平天王道:两位兄弟都是为了平天寨好,何必自家翻脸。让人笑话!来来来,先吃了饭,咱们再商量明日的计划。 二人气哼哼的坐了。叶杏桌下轻轻踩李响一脚,李响登时如泄气的皮球,烦恼退散。看桌上却少了唐璜,问亲兵时,却道唐寨主在后边料理伤员,还没忙完。 叶杏丢个眼色。李响乖乖的站起来,道:我去找他。 他出了聚义厅,放慢脚步,溜达着往后寨伤房走去。一路所见,前几天还喜笑颜开的喽罗们如今各个愁眉不展。有的端着稀粥馒头默默的吃,有的就就着雪水磨刀砺枪。此前平天寨中人人相逢时嘘寒问暖,互帮互助的温馨场面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多数人面无表情地来去匆匆。 李响在心中叹息一声,来到伤房,快到时,忽见某处山石下又一个人影熟悉,仔细一看,依稀便是唐璜。招呼了一声,那人回过头来,果然便是。李响笑道:你怎么在这,伤员都包扎好了? 唐璜垂首道:是情绪极是低落。 李响道:怎么了? 唐璜抬起手来,只见月光下,两手上血迹斑斑,道:我我后悔了 李响心中一翻个,已猜到了七八分,道:你说代价太大? 唐璜抬起脸来,竟已哭得涕泗横流,道:我我给他们包扎可是有人实在救不活了有人也残废了他们疼得厉害,我们我们怎么有权力让他们为我们的一点抱负去送死 他虽然流泪,可是那迷乱的眼神却似要直望进李响的心中,李响不敢看他,叹息一声道:可是你也该知道,想要改天换地,又怎能没有牺牲? 唐璜泣道:我想要新的天下可是我不想要那些牺牲我我不想看不想知道! 这样的任性的话脱口而出,李响也无言以对,便陪着他只在这里站着。清冷的月色下,一个男人哭得像孩子,一个男人茫然得像木头。 寨外忽然传来幽幽断续的号叫:皇恩浩荡,天命难违!正是董天命又来蛊惑人心。 两个人的身子如遭电击,也不知过了多久,唐璜抬起头来道:我我要去气息紊乱,鼻音极重,道,我要去救常自在!我不能让他再牺牲! 李响冷笑道:你终于要动手了?正好,我也正打算去! 唐璜勉强平息抽泣,道:一起去别别杀人! 二人来到寨墙上,外边空地上,董天命皇恩浩荡,天命难为之声,一声声传来。有士卒前二人齐至,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前来请示,李响笑道:你信他说的话么?那士卒一愣,道:谁?李响咬牙大笑,伸手一指下边,也不用他回答,只安排他们半个时辰后去禀明平天王,便趁着夜色与唐璜跃下寨墙。今晚月色极好,本不适合偷营,可是二人艺高人胆大,一路上影处藏身,明里潜行,绕过董天命,过了盏茶的时间,便摸进了官军大营。 一进到营中,灯球火把便多,照得一片光亮,可是帐篷的影子也多,二人行动更见方便。他们此来只为相救常自在,本欲速去速回,怎料连着制住两个士卒,询问常自在下落时却都不知道。李响心中恼火,与唐璜逼问出营中口令,暗地里换了官兵的衣服。 二人便在大营中溜达,惘然不知从何找起。忽然前边灯火通明,赫然已到了中军大帐,李响心中一动,低声道:咱们去把官军的元帅劫了如何? ------------ 第十一章 反骨 早晨赵东平迷迷糊糊的醒来,觉得寒气飕飕。整盔贯甲来到帐外一看,千里一色银装素裹,昨夜下了好大场雪。在地上捧把雪来洗脸,只觉得精神一振,大笑道:天将祥瑞!庆我拿下平天寨!因昨夜韩威偷潜还营,通报了平天王欲降之事,半夜未睡的疲劳一扫而光。 两旁将领拱手施礼,齐道:大帅神威! 便即整队收拾,到了辰时三刻,发炮列队来到平天寨下受降。未几,只见寨门洞开,监军张佐纵马而出,马前一人牵缰谄笑。旁边韩威看得清楚,低声道:元帅,那人就是寨中的平天王。赵东平看了,冷笑道:嘿,起个名字倒是威风霸气,实际还不是个奴才? 那二人后边一拉溜推出七辆木笼囚车,囚车中有那偷营的光头和尚,有那曾经被俘的黑氅汉子,有那挟持自己的青衣女子,虽然好几个人昏迷不醒披头散发,但那女子却醒着一声声痛骂,声音清脆中冷冰冰的带着寒意,正是那晚的七杀叶杏。 韩威手搭凉棚,眯眼分辨一下,道:那七人便是寨中所谓的七杀。光头的怀恨,大氅的常自在,女的叶杏,最老的甄猛,最弱的舒展,最瘦的唐璜,还有那个头上顶髻的李响,便是他杀了龙将军。 其中李响叶杏常自在赵东平是熟的,这时点头道:怪不得,原来便是这七个人在其中捣鬼。再也按捺不住,大笑由心底而发,响彻云天。三军追随元帅,笑声如雷。 七杀之后,便是一千五百赤手空拳的平天寨降卒,整整齐齐的列了十队,垂头丧气,一步一步慢慢走来。 此情此景,赵东平再无怀疑,把手一挥,七千官军齐声呼喝道:天兵在此,速速投降!天兵在此,速速投降!如此反复,滚滚如雷,便如雪野上山崩地裂了一般,当之胆寒。那平天王脚下吓得踉跄,停下脚步,向后一挥手,平天寨降卒便稀稀拉拉的在雪里跪下。 平天王双手牵缰,卑躬屈膝的将张佐坐骑牵往大军,赵东平拱手道:张大人辛苦了!隐约见张大人鼻青脸肿知道他被俘前后吃亏不少,不由大感快慰,此前与之的争端,尽都化作了快慰。 这时张大人已来到赵东平近前,拱手待要说话,忽被一阵咳嗽呛住了,赵东平笑道:张大人为国赴险,本帅 突然间只见那垂手低头的平天王一探手扯住赵元帅马缰,一手便在衣下拉出一把单刀,纵身起处,一刀就将赵元帅的人头砍下。 血刷的一下喷起半天高,溅在唐璜脸上,热腥中带着咸味。唐璜一闭眼,心中一片苦涩。终于开始了!到底还是要杀人! 便在昨夜,七杀几番挣扎,终于杀死了平天王高乱,过了小半个时辰,李响第一个运功逼出麻毒,在高乱身上搜出解药,将其余六人也的毒也解了。其时常自在已给怀恨压得半死,甄猛兀自咬着已死的高乱不放,因牙关咬得太紧,竟把自己也憋得气息奄奄了。若是李响再慢一步,只怕他也要步搞乱后尘而去。 七人陆续起身,虽然侥幸逃过一死,但一个个怅然有失。尤其甄猛、舒展、唐璜,三人一心敬仰的平天王到头来竟是这样一个小人,满腔热忱化为泡影,一时间怎叫他们不灰心欲死?与之相比,李响叶杏常自在早有去意,怀恨是个直脾气,合得来便卖命给你,合不来便拍屁股走人,倒也无事。 四人见那三个颜色灰败,心中不忍,常自在犹豫一下,道:现在平天王也死了,咱们该怎么办? 舒展颓然道:还有什么好办的?想到平天王的反复,不由得心乱如麻,道,咱们出门把这事一说,平天寨马上散摊子。唉,左右内无饮水,外无救兵,人心涣散,大旗已倒,这次咱们也就没有路走了吧与前几日的意气风发相比,判若两人一般。 叶杏皱眉道:这说的什么话,凭咱们的本事,突围自保还是不成问题! 甄猛道:可是这些士卒呢?抱头恨道,他们中有不少是慕名而来,有的人还是捐尽了家产入伙。他们仰慕我平天寨的抱负,愿追随平天王成就一番大事,可是到最后我们我们不是成了骗子了么 外边董天命的呼号还有一声没一声的传来,屋中众人面面相觑,不能做声。忽然间,院中有人惊叫道:下雪啦!众人听了都是一震,快步来到门边,开门一看,只见墨色高天里,飘飘洒洒落下朵朵梅花,仰头望去,火把照亮的院子上方,密密麻麻,点点星星,铺天盖地的罩下一张银片连缀的圆网。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